“唐刘晏,方七岁,举神童,作正字,彼虽幼,身已仕。”读过《三字经》的人,大概都知道这几句话。
开元十三年(725年),唐玄宗李隆基东封泰山,年仅七岁(虚岁八岁)的刘晏献上一篇《颂》,李隆基读后大加赞赏,授予他太子正字的官职。正字,只是一个九品芝麻官,主要职责是校核文书、刊正错误。官职虽小,但好歹入流了,而当时很多读书人毕其一生也弄不到一官半职,所以刘晏一时间轰动了整个唐朝,被誉为神童。
其实,刘晏的“神”不在于文章。在唐朝这样一个名家辈出的朝代,刘晏的文才并不算突出。他的“神”主要在于理财。可以这么说,论理财,如果说刘晏第二,那整个唐朝没有人敢说第一。
安史之乱,唐朝北方的农业生产遭到毁灭性的破坏,经济处于崩溃的边缘。刘晏在唐肃宗时期就开始担任财政大臣,先后领江淮租庸事、度支铸钱盐铁使。他的工作不可谓不出色,但无法从根本上缓解唐王朝的财政困境。这主要有两个原因,一是由于战争;二是他卷入了一些政治纷争中,工作受到掣肘。比如,上元二年(761年)末,刘晏因受一桩案件的牵连,加上宰相萧华的猜忌,被贬为通州刺史。
唐代宗即位后,刘晏又被任命为京兆尹、户部侍郎,领度支、盐铁、转运、铸钱、租庸使。唐代宗让刘晏兼领这么多财政使职,目的自然是为国家增加财政收入。广德元年(763年)正月,刘晏升任吏部尚书,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仍然兼领了上述使职。
好景不长。那一年,吐蕃攻占了长安,程元振因此被贬。刘晏与程元振的关系比较好,他升任宰相应当也是结交了程元振的缘故。所以第二年,即广德二年(764年),他被罢免了宰相,贬为太子宾客。
太子宾客,从名字我们就知道这是一个闲职,主要工作是陪太子吃吃饭、读读书,参加一些礼节性的活动。刘晏在这个闲职上呆了不到两个月。三月十二日,刘晏又命任命为御史大夫,兼河南、江、淮转运使。
唐代宗为什么这么快就让刘晏回归财政系统呢?因为此时的唐王朝实在是揭不开锅了。吐蕃人虽然走了,但也把长安抢得干干净净。而山西的仆固怀恩又开始叛乱,那一带的租税收不上来不说,还要屯重兵防备,士兵们一张张嘴都等着朝廷拿粮食去喂。据史书记载,当时“京师米斗千钱,宫厨无兼时之积(意思是御膳房做了这一顿,下一顿食材在哪里都不知道),禁军乏食,畿县百姓挼穗以供。”
要解决唐王朝的困境,最好的办法是将江淮的租赋运过来。安史之乱前,江淮租赋是通过大运河运到洛阳,再溯黄河而上进入渭水运抵长安。安史之乱期间,由于东都被叛军占领,这条线路走不通,江淮物资于是通过长江、汉水运到洋川(今陕西洋县)后,再走陆路运抵长安。细心的读者应当还记得,新的运输线路是由一名叫第五琦的大臣提出来的(见《唐殇12》)。但新线路路程远、时间长、花费多、运量小,损耗大,远远满足不了京城对粮食的需要。所以,要扩大运量,降低成本,减少损耗,根本的办法还是恢复原来的漕运线路。可八年战乱,运河失修,许多河道淤积,无法行船。还有,运河两岸,居民百不存一,连拉船的纤夫都找不到。要恢复以前的漕运谈何容易?!
刘晏担任河南、江淮转运使后,整顿漕运的任务落到了他的肩上。刘晏率领技术人员,从淮河、泗水到汴水、黄河,行程数千里,对整个水道进行了一番周密的考察,终于有了一个详细的方案。
方案有了,执行起来却不易。为了免受牵制,能够放开手脚大干一场,刘晏给当时的宰相元载写了 ,把恢复原来漕运的利、害(困难)各写了四条。利是显而易见的,就不细说了。四条困难分别是:一、从宜阳、熊耳,到虎牢、成皋方圆五百里,现有居户才一千多,荒无人烟,兽游鬼哭,驾船拉纤的人都找不到;二、黄河、汴水长期未疏浚,堤岸崩塌,河道淤塞,无法行船;三、东垣、底柱、渑池、北河之间六百里地,久无军队驻防巡逻,黄河两岸土匪猖獗;四、淮阴到蒲坂,连绵三千里,驻军密集,统帅均为王公贵臣,他们常常说缺衣少粮,运船经过,把物资扣作军用,这不是使臣凭一纸公文就能阻止得了的。
从刘晏的书信可以看出,如果没有顶层设计,单凭他一个转运使,是无法恢复原来漕运的。
元载与刘晏素来交好,刘晏能够获得转运使之职,就是因为他的推荐。正是由于他的鼎力支持和协调,刘晏恢复漕运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。
刘晏在扬州建了十个船厂造船,每艘船造价高达一千缗。有人对他说:“每艘船的成本五百缗都不到,是不是给的太多了?”刘晏回答:“不会。做大事者不计小费,凡事都应有长远的计划。如今我们刚刚开厂造船,用人多,只能让这些人的生活宽裕,他们为官府造的东西才会坚固。如果与他们斤斤计较,船能用得久吗?我可以预见,将来一定有人说我给的钱太多而减少的。如果减一半,船还可勉强凑合着用;减到一半以下,船就用不了啰。”
刘晏的预言还真应验了。他死后五十年,朝廷果然把船的造价减少到一半。唐懿宗咸通年间,官府完全按船的成本付费,造出来的船又脆又薄,一撞就坏,漕运因此废了。
刘晏采用原来裴耀卿的节级运输法,即根据长江、淮河、汴水、黄河、渭河水流速度与承载能力的不同,沿途置仓,分段运输。他把十艘船编为一“纲”,由军将负责押运,按运输成果计功劳,以升官的方式进行奖励。船工和纤夫则由征调转为招募。这些方法不仅提高了漕运效率,还减少了沿途居民负担。
当第一批粮食由渭河运抵长安的时候,唐代宗兴奋不已,派卫士敲锣打鼓到渭桥迎接,还对刘晏说:“爱卿,你乃我的萧何啊。”此后,刘晏每年运粮数十万石到长安,基本解决了关中的粮荒。
粮食解决了,接下来就是钱的问题。
这个问题比粮食问题还棘手。我们前面提到过的那位叫第五琦的大臣,也是一位理财高手。他不仅为唐肃宗开辟了一条新的漕运线路,还实行食盐专卖法,为唐肃宗筹集到了不少钱财。
食盐专卖在我国历史悠久,据说最早提出食盐专卖主张的是春秋时期齐国的丞相管仲。此后,食盐专卖几乎伴随了我国社会的整个发展历程,直到二十一世纪仍然在实行。
唐朝是一个例外,确切地说唐玄宗李隆基之前的唐朝是个例外。唐朝前期允许食盐自由经营,政府不屑或者说不愿在这款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商品上与民争利。因为那样一来,老百姓吃饭都没了味道,所谓的盛世繁华就只能是一个白日梦。
第五琦政绩突出,被提拔为宰相,但最后他还是在钱的问题上裁了跟头。
虽然实行了食盐专卖,每年为朝廷增加了四十万贯收入,但钱还是不够用。没办法,第五琦左思右想,最后想了一个好办法——“印”钱。
唐朝没有纸币,钱需要用铜来铸造。乾元元年(758年),第五琦在新铸的一款钱币上印上“乾元重宝”四个字,规定一文新钱抵十文旧钱。
新钱发行后,效果还不错。自登基以来,唐肃宗打了不少白条,现在终于有点钱,可以赏赐文武百官和六军将士了。第二年,第五琦再接再厉,在“乾元重宝”上加了一轮边,规定这款新钱一文可以当五十文旧钱用。
通货膨胀如洪水猛兽般袭来,民间争相私铸两款新钱,粮价直接上涨了N倍,本来因战争就饥寒交迫的百姓这下彻底没救了,大批大批地饿死。第五琦因此被贬官,稍后又被流放至夷州(今贵州省凤冈县)。
刘晏解决好漕运问题后,唐代宗又把钱的问题交给他。
刘晏对第五琦实行的食盐专卖制度稍稍进行了改革,就把钱的问题解决了。
第五琦实行食盐专卖法,措施归纳起来就是六个字:官产、官运、官销,即由官府指定盐户生产加工食盐,所有的食盐均由官府统一运输销售。这样一套办法行政效率低下,成本极高,利润自然就下降了。
刘晏担任盐铁使后,将第五琦的“官产、官运、官销”改为“官产、商运、商销”,即盐户生产食盐后,只能卖给官府,官府加价再卖给商人,由商人自行运输和销售。这样一来,官府只需在盐场安排官吏数钱就行了,其他事全部交给商人去办。政府的人力支出成本下来了,运输过程中的风险也转移出去了,而且还容易管理,一举多得。由此可见,刘晏比第五琦高明得多,更具有市场经济头脑。
经过刘晏改革,盐业利润大幅提高,到唐代宗大历末年,每年盐利超六百万贯,是实行食盐专卖初期的十几倍,占国家财政收入的一大半。
刘晏理财,最让后人称道的是他“养民为先”的经济理念。他在各道设置巡院,挑选勤奋、廉洁、干练的士人做知院官,每旬或每月向“使司”报告各州县降雨、降雪、粮食丰收或歉收等情况。根据掌握的情报,刘晏调剂有无,平抑物价,丰则贵买,歉则贱粜。如果某地发生了灾情,在州县申请前,刘晏早就奏请调拨物资进行救灾,从来不会等到饿殍遍地、灾民成群的时候去救济。于是百姓得以安居乐业,户口日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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